(八)
就本次展覽而言,我們設立了五個專題,其中,第一個專題“文化記憶與視覺中的政治:風景與微觀政治學”從內(nèi)在的發(fā)展脈絡上講,以張曉剛、毛旭輝、何工、崔國泰等為代表,其作品就與“社會主義經(jīng)驗”有緊密的聯(lián)系。誠如前文談及,“社會主義經(jīng)驗”的凸顯,從90年代以來,是在多重的社會與文化語境之下生效的,譬如,“后冷戰(zhàn)”的氛圍、全球化語境下的中國策略,抑或是中國作為后發(fā)現(xiàn)代性的社會主義國家,它在文化經(jīng)驗上所形成的鮮明特點。但是,之所以側重于“文化記憶”,而并沒有用“社會主義經(jīng)驗中的風景”,在于強調(diào)以下兩個新的特點。首先是突出藝術家的個人化視角與獨立的文化立場。不過,就藝術創(chuàng)作來說,“文化記憶”可以體現(xiàn)在兩個層面:一個是個人在某個特定的時代或時期的生活經(jīng)歷所產(chǎn)生的文化體驗;另一個是特定的時代留下的視覺記憶。前者是內(nèi)在的,隱性的;后者是外在的,圖像化的。但兩者并不截然的分開,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它們是維系在一起的。譬如,在《風景3號:學校》(2007)、《里和外:大壩》(2008)等作品中,張曉剛以個人化的視角,呈現(xiàn)了屬于60年代的集體經(jīng)驗。如果簡單地用“懷舊”來看待這些作品明顯是不合適的,因為在“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在“記憶”與“現(xiàn)實”之間,存在一個巨大的心理空間。通過“風景”這個載體,張曉剛成功地用個人經(jīng)驗,描繪、轉(zhuǎn)譯了屬于某個特定時代的公共視覺經(jīng)驗。何工、崔國泰同樣是善于挖掘集體視覺記憶的藝術家,而且,在作品的風格上均具有強烈的表現(xiàn)性。所不同的是,何工要消解過去那些政治景觀營造的莊嚴性、儀式感,崔國泰則以廢棄的工業(yè)廠房、老建筑等隱喻一個宏大敘事的、集體主義時代的消逝。
周吉榮沿著北京城的中軸線,選取了十幾座不同時代的最具政治象征性的建筑進行拍攝。在這條中軸線上,南起永定門,經(jīng)天安門廣場、紫禁城、到北面的奧林匹克公園,這十幾公里的距離凝聚的是數(shù)百年的歷史。在周吉榮的作品中,它們既飽含滄桑,也是歷史的見證,而在視覺圖像的背后隱含的卻是與政治相關的文化記憶。就像藝術家所說的“在時代的變遷和時光的流逝中,王權、尊貴、崇高、敬仰都只是朝代的遺存,時間的痕跡。”
第二個特點是,藝術家在一種新的圖像表達與視覺觀看方式下,尋求與過去的視覺機制、觀看習慣之間存在的差異,進而與之構成張力。雖然申亮的作品有意識地吸取了傳統(tǒng)山水畫的一些養(yǎng)分,但藝術家更偏向于從少年時代的記憶中去尋找相應的視覺資源,偏愛那些崇高、偉岸,具有宏大敘事或具有革命浪潮主義情懷的風景。張發(fā)志的作品同樣以崇高、浪漫主義、英雄敘事的風景作為對象,但與申亮不同的是,張發(fā)志為作品注入了一種解構主義的色彩,因為那種矯飾的,甚至有點夸張的情緒讓畫中的風景散發(fā)出虛無主義的氣息。
王玉平筆下的風景并不具有圖像學意義上的索引作用,但仍與個人的文化記憶有關。周末或者假期,藝術家會穿行在北京的胡同中,在一個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來,或者索性就在路邊搭起畫架,畫他既熟悉又陌生、既現(xiàn)實又與個人的成長記憶有關的環(huán)境。他的作品雖然都源于寫生,其實也是一種記錄,而所畫的對象,既是一種風景,也參雜著成長過程中留下的個人記憶。劉琨的作品同樣關注老北京城的一些視覺景觀,比如景山、故宮、長安街。但是,這些“風景”仿佛存在于現(xiàn)實與記憶之間。在他的作品中,所描繪的對象雖近猶遠,觀眾不可能凝視它們,而只能遠觀。因觀看所產(chǎn)生的視覺距離,實質(zhì)也會帶來一種心理的距離。藝術家兒時的視覺記憶,不正消逝在今天高速發(fā)展的城市變遷之中嗎?
如果說上述藝術家的作品均與文化記憶息息相連,那么,張小濤、呂山川的作品則直接指向現(xiàn)實。不過,從圖像的來源上看,它們是景觀化的現(xiàn)實,抑或說“二手的現(xiàn)實”。在張小濤90年代后期的作品如《天堂》、《頹廢山水》等系列中,或是充滿青春的享樂主義和世紀末的頹廢情緒,或者通過那些糜爛、發(fā)霉的垃圾物來表現(xiàn)自己對當代物欲化生活的憂慮和反思。在2007年以來的“迷霧”、“深水區(qū)”、“通道”等主題下,深切地流露出藝術家對當下社會生存現(xiàn)實境遇的反思與拷問。以《廣場》系列為代表,呂山川的作品仍然被社會學的敘事支配。實際上,所謂的“微觀政治學”,在于藝術家以“圖像”為切入點,以個人化的視角,去挖掘圖像生成背后所隱匿的社會政治因素。比如,在張小濤、呂山川的作品中,即便我們并不知道原圖像是在什么樣的語境下出現(xiàn)的,但可以肯定,這些圖像先前就隱藏著豐富的社會學信息。對于藝術家來說,對圖像的改造或做陌生化的處理,既是對原圖像意義的破壞與改變,也可以傳遞出藝術家對當下某些政治、文化問題的思考。尤其是在當下這個“圖像化的時代”,選擇什么樣的圖像,甚至選擇本身從一開始就可以被賦予意義。而“視覺的政治”在于,藝術家對圖像生成機制,及其圖像背后的權力話語的解剖與揭示。故此,在這個類型的“社會風景”中,如果從創(chuàng)作方法論的角度講,從一開始,藝術家的工作多少就具有圖像考古的意味。比如,毛旭輝筆下的“剪刀”、何工作品中的“人民大會堂”、呂山川作品中的“廣場”等等,它們并不只是一種單純的視覺符號或物理意義上的場景,相反,在中國的文化習慣與社會生活中,它們早已被意識形態(tài)化,負載著許多與社會政治有關的信息。只不過,它們是隱性的存在,是悄無聲息的滲透在人們的生活、觀念,以及視覺圖像之中的。這也最終使作品意義的顯現(xiàn)多少具有“微觀”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