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沃倫·澤方的人生有諸多黑暗面,但他的音樂才能得到了廣泛認可。
早報記者 錢戀水
10年前的9月,美國當代最被低估的天才之一、搖滾音樂家沃倫·澤方(Warren Zevon)的生命休止符畫在了對一個藝術家來說遠未成熟的56歲。
澤方是藝術家中的藝術家。公眾對他知之甚少,同道中人卻對他推崇有加:鮑勃·迪倫(Bob Dylan)是其崇拜者,他的粉絲名單里還包括杰克森·布朗(Jackson Browne)、布魯斯·斯普林斯汀( Bruce Springsteen)、愛美蘿·哈里斯(Emmylou Harris)、 唐·亨利(Don Henley)、比利·鮑勃·松頓(Billy Bob Thornton)等一眾知名音樂人。
在澤方的前妻克里斯多·澤方(Crystal Zevon)為他寫的傳記《當我死去的時候我將長眠:沃倫·澤方的骯臟時光》(I'll Sleep When I'm Dead: the Dirty Life and Times of Warren Zevon)中,布魯斯·斯普林斯汀寫道:“他總是寫一些真正有意義的東西,還總是很有趣。我對澤方的能力和天分羨慕不已。”歌手大衛·克羅斯比(David Crosby)寫道:”他曾是亦將永遠是我最喜歡的音樂創作人之一。盡管他看事物常帶有偏見,但依然能洞察人性。”
《衛報》記者海德莉·弗里曼(Hadley Freeman)采訪了沃倫·澤方的家人和朋友,以還原一個立體的澤方,解釋為何10年過去,這個魔鬼一般的天才音樂家仍被大家懷念著。
像寫小說一樣創作音樂
對澤方的身邊人來說,他經常化身為魔鬼——恐嚇他人、自毀、孤僻。克里斯多如此形容他:“他魅力無窮,但當他想遠離人群時,這些魅力會成為同樣強大的反作用力。”
作為一個父親,澤方在其一子一女的成長過程中始終缺席。他的女兒阿里爾·澤方(Ariel Zevon)說:“他根本沒有和孩子溝通的語言。我在整個青少年時期一直對他的缺席和他對母親的辜負憤怒不已。”
當澤方醉酒時情況更糟,音樂家澤方會變得令人難以忍受——易怒、暴力、情感缺失、不可理喻。
然而就是這個堪稱“邪派傳奇”的澤方,卻寫出《倫敦狼人》(Werewolves of London)這樣匪夷所思又跳躍詼諧的作品。
當評價一個音樂家的時候,最常見的方法是將其與其他音樂家相比較。然而這一招并不適用于澤方,因為他的音樂具有高度的文學性,幾乎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澤方的朋友——美國作家斯蒂芬·金(Stephen King)說:“我一直后悔一件事,就是從未跟他合作一首歌或一個故事。”為此,斯蒂芬·金決定把自己的下一部小說《沉睡先生》送給澤方。
美國作家亨特·斯托克頓·湯普森(Hunter S. Thompson)與澤方是好朋友,諷刺的天賦、生活的艱辛,以及有時令人難以理解的黑色幽默讓二人的作品有不少相似之處。澤方的另一個好友——美國作家卡爾·希爾森(Carl Hiaasen)曾評價:“澤方和湯普森的作品都有一種扭曲的力量。但是澤方更清楚自己要什么,他的作品比湯普森更自律。”
澤方的歌詞經常是這樣的——“我把一個女侍者帶回了家,我經常這么干。我怎么知道,她和俄羅斯佬們還有一腿(《律師,槍,錢》)”或者“我看到一個手里拿著中餐外賣單的狼人,正冒雨穿過Soho區。他在找一個叫Lee Ho Fooks的地方,準備美美地吃一大盆炒面(《倫敦狼人》)”。
這些都是澤方比較出名的歌,歡樂、有趣。然而對他的朋友們來說,那些緩慢而抒情的音樂才是他最好的作品,比如用希爾森的話來說是“最棒、最酷的搖滾作品之一”的《屋檐下的暴徒》(Desperados Under the Eaves),或者斯蒂芬·金心目中“對拳擊運動最冷酷的描述”之作《嘣嘣曼奇尼》(Boom Boom Mancini)。
澤方的兒子喬登·澤方(Jordan Zevon)說:“父親后期的音樂少了瘋狂而多了智慧,卻從未丟失黑色幽默。”斯蒂芬·金則認為,澤方的專輯總是充滿故事,天馬行空。澤方曾寫過一首名為《法式吸入器》(The French Inhaler)的分手之作送給喬登的母親瑪麗蓮·列芬頓(Marilyn Livington),“當燈光在凌晨兩點亮起,我看到了你。你的臉,就像死神塞在隨身手提箱里的某種物件。你美麗的臉,看上去已被蹉跎。”喬登說,盡管有種種不堪,母親在幾杯酒下肚后還是經常會演奏這首歌,“她常笑著跟我說,‘這難道不是一首很棒的歌?’她知道他是個天才。”
總之,在澤方的世界里,音樂和文學密不可分。他和一支由作家斯蒂芬·金、譚恩美、斯考特·杜羅(Scott Turow)組成的業余搖滾樂隊“搖滾滯銷貨”(Rock Bottom Remainders)一起演出。在斯蒂芬·金的記憶中,玩樂隊時的澤方只是一名普通的樂隊成員,“他想玩搖滾吉他,但他天生不是那種有搖滾英雄氣質的人,所以只能用羊角錘撥他的吉他,還經常跟我吼:像基斯·理查茲(Keith Richards,滾石樂隊的吉他手)一樣彈!”
酒精、性、女人
1947年,澤方出生于芝加哥,父親是個俄裔猶太移民、幫派成員,母親則是年輕的摩門教徒。澤方年輕的時候全家遷至加州,父母在其剛發現音樂的魅力時分道揚鑣。最初澤方與母親及其男友住在一起,但是母親的男友從不掩飾對他的厭惡,母親也從未保護他,于是澤方逃向了父親。
澤方的父親體型矮小,也許還殺過人,卻一直陪伴在兒子的身邊。澤方14歲生日的時候,父親給他的生日禮物是一個妓女。
動蕩的童年對澤方的一生都有影響。長大后,他成為一個不斷追逐欲望的人——酒精、性、女人。“他的內心深處總是在尋找穩定,卻又屢屢把手邊的安穩推開。他的所有經歷都能在他的歌里找到。”克里斯多說。
澤方在很年輕的時候已在音樂上小有成就——22歲時候的一曲《他拋棄了我》(He Quit Me)被收錄在《午夜牛仔》(Midnight Cowboy)合輯中,很快他在洛杉磯音樂圈名聲漸起。
上世紀70年代早期,澤方和瑪麗蓮有了一個兒子喬登。后來他又和朋友的女友克里斯多相愛,二人分別與自己的伴侶分手后于1974年結婚。
回憶起他們的最初,克里斯多至今心懷甜蜜:“我們的初識浪漫而愉快,幾乎是一見鐘情。有人問我如果知道后來的事,還會任由故事發展嗎?我只能說我不會放棄和他的相識相愛,因為盡管最初的快樂和后來的痛苦一樣多,這仍是一份偉大的愛情。”
上世紀70年代中期,著名音樂人杰克森·布朗(Jackson Browne)進入了他們的生活。布朗評價澤方是個獨特的人,“很可能獨特到沒有出專輯的機會。”然而布朗自掏腰包為他做了兩張專輯,澤方最廣為人知的音樂幾乎都收錄其中。布朗的判斷是正確的,盡管專輯銷量一般,但評論家們都愛上了這些音樂。《紐約時報》認為澤方的同名專輯顯示了“他非凡的想象力及制造極富感染力的不同尋常的音樂的能力”。
“第一張專輯的時候我們合作愉快,第二張則困難得多。他經常醉醺醺地來錄音,這影響了他唱歌的能力及注意力。在唱片公司為他辦的派對上,澤方在陽臺上吐得一塌糊涂。但是他的為人熱情至極,這對與他一起工作的人來說是一種挑戰。”布朗說。
與克里斯多的女兒阿里爾出生后,澤方曾承諾不再喝酒。事實卻是,他的酗酒問題日益嚴重,甚至會對阿里爾動粗。8年以后,克里斯多離開了他。“我對他的愛從未停止。離開的原因是因為他玩槍、酗酒,而我有一個孩子。如果不是因為孩子,我不確定是否會下決心離開他。”
澤方的酗酒問題一直持續至1986年3月19日,這一天,他公開宣布戒酒。
接下來,女人接替了酒精在澤方生命中的位置。從戒酒之日開始,澤方的生活中從未間斷過女人。希爾森甚至對他在亂花叢中仍有時間寫作感到無比驚訝。
強迫癥則是另一頭“攔路虎”,并幾乎把澤方擊倒。幸好他遇見了同患此癥的鄰居。某日他們在郵箱前相遇,鄰居把郵件反復放入郵箱再取出,澤方見此平靜地說:“哦,原來你也有這個問題。”盡管有同病相憐者,身邊人卻并不了解他和他的病。克里斯多說:“當時的我們并不知道這是一種病,他反復洗手只會把我們激怒。”
最后時光用專輯描繪死亡
盡管有諸多黑暗面,澤方依然繼續著創作、出專輯,繼續結交新朋友,并與自己的兩個孩子逐漸親近起來。
阿里爾曾說:“我并不認為父親能夠直面對我的愧疚。但是當我讀大學之后,我們會討論文學和哲學,這種可愛的關系一直保持到最后。”
同為音樂人的喬登則說:“他有時候很難相處,但你會知道他的內在其實很善良。我的父親當然有他的黑暗面,但是他心里亦有光明。他是個復雜的人。”
澤方并不是不怕死的人。與此相反,他一生懼怕“癌”,為此有20年的時間沒看過醫生,因為擔心聽到他不想聽的東西。然而到了2002年,連他自己都無法再說服自己“一切都好”,診斷結果顯示他真的得了癌癥,僅剩幾個月的時間。
澤方決定用生命最后的幾個月來做一張專輯,他在朋友和粉絲的幫助下完成了《風》(The Wind)。
懼怕死亡,卻又被死亡吸引,《風》里有澤方關于死亡最美麗的意向,比如“當你在房子周圍做簡單的事情,你可能會微笑著想到我。你知道我之于你就像紐扣之于襯衫,請讓我在你的思緒里多停留一會(《把我留在你心中》)”。
正如澤方預期的那樣,《風》成為他最受贊譽的專輯之一,但他沒能親耳聽到掌聲。專輯發布后兩周,澤方去世,彼時是2003年9月7日。
回頭看,阿里爾說她最懷念的是父親那些“古怪又神秘的觀點”,“父親不會給我一些正常的回饋,我曾希望能聽到更像‘父親’一點的答案。但是現在我很懷念這一切。”
“他的歌里有如此多的幽默感和真實的人性。我經常想起他,因為這些歌永不褪色。”澤方的“伯樂”布朗說。
“我至今仍會經常聽到答錄機里他低沉的聲音。他有時候難以相處,但是誰的心里沒有魔鬼?”對希爾森來說,10年沒有澤方的日子轉瞬即過,“澤方的朋友們一直都葆有對他的忠誠,因為他的幽默和溫暖是我們生命中獨一無二的存在。能與他相識,我的心里充滿感激。”
“他的歌里有如此多的幽默感和真實的人性。我經常想起他,因為這些歌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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