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主義者在美學方面的興趣實在強烈,結果順理成章地蓋過了對效能的考量。薩伏伊別墅看起來也許像是一臺實用的機器,可它實際上卻成了一場但求藝術性的鬧劇。光禿禿的墻面都是由工匠們用昂貴的進口瑞士灰漿手工做成,它們精致得好比緞帶,熱誠得好比某個反宗教改革教堂那鑲金嵌寶的中殿。 ? 按照現代主義者自己的標準來衡量,薩伏伊別墅的屋頂也同樣,不過更具毀滅性地不誠實。勒?科爾比西耶不顧薩伏伊一家的抗議,堅持——應該只站在技術與經濟的立場上——平頂要優于尖頂。他向他的客戶保證,平頂的造價更低,更易于維修而且夏天更涼爽,而且薩伏伊夫人還能在上面做做體操,免受底層散發的潮濕水汽之苦。可是薩伏伊一家搬進去之后才一個星期,羅歇臥室上面的屋頂就裂了縫,漏進來大量雨水,致使這個男孩胸部感染,而且轉成肺炎,他最后在夏蒙尼的一家療養院里住了整整一年才康復。在1936年9月,別墅正式完工的六年之后,薩伏伊夫人將她對這個平屋頂的感受在一封(水漬斑斑的)信里傾訴了一番:“大廳里在下雨,坡道上在下雨,而且車庫的墻全部遭到水浸。更有甚者,我的臥室里也在下雨,它一遇到壞天氣就會被淹,因為雨水直接就能從天窗漏進來。”勒?科爾比西耶保證這個問題馬上就能解決,然后不失時機地提醒他的客戶,他的平頂設計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建筑評論界得到了多么熱情的評價:“您真該在樓下大廳的桌子上放個簽名簿,請您所有的來訪者都留下他們的姓名和住址。您會看到您將收集到多少漂亮的簽名。”不過這一“誘人”的敦請對于深受風濕之苦的薩伏伊一家而言幾乎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在我這方面提出無數的要求之后,您終于也承認您在1929年建的這幢房子根本沒法住了,”薩伏伊夫人在1937年秋警告道。“您的職業操守危如累卵,我也沒必要付清賬單了。請馬上將其改造得可以居住。我真誠地希望我不至于必須采取法律行動。”僅僅因為恰逢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薩伏伊一家飛離巴黎,勒?科爾比西耶才免于因設計了他那個巨大的無法居住的家居機器——雖說美麗絕倫——而跟他的客戶對簿公堂。 ? 然而,事實上,科學極少會如此斬截。1925年,建筑師兼設計師馬塞爾?布羅伊爾展示了一把椅子,這把椅子被他吹噓為全世界第一次清醒、邏輯地解決了“坐的問題”。他解釋說,這把稱為B3的椅子的每一部分都是一心一意“屏除異想天開,走向理性科學”的努力之成果。 ? 為了耐久,這把B3椅子的坐位和靠背部分是皮制的;其偏移傾斜的形狀是由人類脊椎骨的需要所決定的必然結果;還有其鋼架,那是因為它比木頭要結實一百倍,永不會碎裂。 ? 不過布羅伊爾為他的椅子披上科學外衣的嘗試卻無法否認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造橋的時候誠然需要采用特定的材料和外型,可在涉及一件起居室家具時人的想象力卻無須受限于相應的技術需要,因為它只需承擔起一個人的體重即可——它用曲形鋼制造也好,用橡木、竹子或是塑料、玻璃纖維也罷,都無傷大雅。一把椅子不論是采用B3、安女王式或是溫莎扶手椅的外觀,都一樣能很好地履行其樸實的職責。 ? 即便在更加復雜的工程中,工程學的準則也很少能決定一種特定的風格。就拿巴塞羅納的孟特惠克電訊塔來說吧,它可以采取無數種造型,而都能準確無誤地發射它的信號。如果不喜歡把天線塑成標槍的樣子,你完全可以把它做得看起來像個梨子;如果不想把基座做成個太空船的船頭,也可以把它做得像只馬靴。你可以有幾十種選擇,每一種都能在機械上做到無可挑剔。可是作為它的建筑師,圣地亞哥?卡拉塔瓦的認識卻是,只有極少的幾種設計才能向巴塞羅納人民傳達出現代感的確切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