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一

當功能問題不在話下，形式便超越功能使藝術在更大程度上得以解放。然而歷史在前行，形式的美感追求很快被探求形式的多樣可能所替代，“什么是藝術”的古老話題變成“什么不是藝術”，于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革命爆發，其震撼之劇烈持續百年。對藝術形式的極端實驗幾乎窮盡了上一代藝術家們的所有熱情，造成了今天這個色彩斑斕如萬花筒般失去重心沒有中心的世界。歷史還在前行，當藝術形式的多樣、藝術觀念的多元不再挑動人們反叛的激情，形式本身讓位于形式效果的沖擊力，被眼球記住無疑成為后工業時代最實用主義的規則。一種極端的方式是將形式簡練提純，并海量復制，就像前些天 798一家畫廊里，整個巨大的展廳里所有墻面全是兩米見方的紙上的密密麻麻的字，白墻白紙黑字，從強勢傳達他所要表達的這點上他成功了。

那么是否形式唬人這個商業大獲全勝的產物已成為今天藝術場域的統治者呢？當然沒有這么悲哀。昨日拜訪張占山，看完他的一批新作后頗有感觸，終于今晨黎明一揮而就寫下此篇觀后感想。誠然，如畫家本人對我所說：“我想離開我的畫展，人們的腦海中肯定是一片粉紅。”畫家狡黠地迎合了當今藝術界的生存潛規則，然而經歷粉紅記憶里的反縐，你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找到了一種更有效的形式語言來達到深度傳達自我的意圖。

形式很簡單：所有大小均齊的畫面背景一色粉紅，中間只有一個孤立的黑白主體，一頭老牛或一棵禿樹。主體刻畫延續了作者以往細膩繁復的寫實技法，在一無所有的紅色背景中產生視覺張力。其主體表現視角獨特，似乎老牛的眼正逼近我們的鏡頭，強行要人聽到他的話語。那仰視中的禿樹顯得格外的驕傲，令人聯想起一種小人物的凌然不可侵犯的尊嚴感。我突然想起我曾遇見過的一個以藝術為職業的人，滿口污穢，似乎在女人面前只善于表達其動物性，然而當你對之表達不屑或不耐煩時，他突然很憤怒的咬出一句：“我比你有思想！”我相信他說的是對的。我們不能因為人的邪惡而否認他的思想，不能因為人的卑賤而無視他的思想，不能因為人久久掙扎在社會的底層不得成功而蔑視他的思想，因而“有思想”是尊嚴的最后體現及人性的最后證明。可當不是人呢，就像那些個孤獨站在粉紅虛無世界中央的老牛或老樹，它在主張什么？我耳邊響起這句話：“我，比你有思想！”在寂靜的黎明里振聾發聵。我聽到了，并相信它是對的。從眾生平等的角度，“有思想”或許是所有生靈神性的最后證明。

在與畫家三年時間的交往中，我們見證了他多年苦心摸索中完成的一次轉折，正如吳冠中先生所說的：轉折點是很重要的，因為藝術家最重要的品質在創新。從過去繁復細膩的寫實風格到今天畫面的單純洗煉，占山可謂是正經歷著一場刪繁入簡、直擊本質的自我革命。如果說以詳盡的真實再現農村生活的本來面貌表現了占山心中久遠的純樸情結，其直白的風格展現出畫家的執著與堅韌，那么在占山的新作中體現的則是選擇再選擇之后的純粹，是思想在經歷縱深后的豁然開朗，主題的單一、色彩的單純、形式的簡約首先在視覺上產生強烈張揚的沖擊，然而私底卻以一種深沉而含蓄的方式（很矛盾的一種方式）泄漏了主人的情感秘密。這是一種源于血液里的恒久愛情，或許是來自畫家童年最率真的回憶。

少就是多，但由少到少和由多到少卻是兩種不同的人生境界。佛家大師可以從一粒沙子看到一個世界，卻并不是每個知道這個道理的人都能看到。否則便是作偽不真誠。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占山正在路上。可以預見，他的作品會將更加純粹，更具有形式感，同時其視角也必將以更成熟、更直接的態勢面對生活的本源，表現生命的激情。

我是在有意在沒看作者的創作心路時憑著對畫面的追憶寫下以上話語的，令我吃驚的是，雖然語言風格和闡述角度不同，但在對畫面情感的感受上卻不期進入畫家的內心世界。畫家是真誠的。尤其是在畫家本人不經意闡述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