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2日,劉商英的最新個展《繪畫與游蕩》在北京星地藝術中心開幕。此次展覽由法國策展人奧利維耶·卡佩蘭(Olivier Kaeppelin)精心策劃,呈現了藝術家從2016年至今的多個創作階段的代表作。每一幅作品與展覽空間的開闊感相互交織,形成一種松弛有度的節奏呼應。同時,展覽還同步展出了劉商英親自剪輯的長片《迷途》,通過影像作品讓觀眾進一步沉浸在荒野的神秘與壯麗中。
荒野:創作的精神領域
對于劉商英而言,荒野不僅僅是風景的畫布,更是與自然、與世界的深刻對話。在多年的創作過程中,荒野逐漸從一個純粹的繪畫對象,轉化為藝術家靈魂的棲息地。在這些荒原與山川中,藝術家不僅僅是捕捉自然的景觀,更是從荒野中汲取生命的力量與創作的靈感。展覽通過劉商英的一系列作品,完美呈現了這一獨特的藝術探索過程。
展廳現場
走進展廳,觀眾的目光首先被懸掛在整面墻上的“花谷道”系列繪畫和干裂的樹干與動物骨骼所吸引,這些混合著泥土、沙粒和顏料的繪畫作品就像億萬年前巖層的拓片,畫中的圖形如同古代巖壁上留下的某些圖騰符號,散發著原始神秘的氣息。這些代表著藝術家與荒野親密接觸的作品似乎將荒野獨特的氣息一并置入白盒子空間中,藝術的邊界在無限蔓延。
作品遺物與創作重生
在這場展覽中,還有一個格外引人注目的系列作品——《無題》。2016年,劉商英的工作室遭遇了一場毀滅性的火災,幾十件藝術作品在這場災難中付之一炬,其中包括他在2011年至2014年間在西藏創作的大量現場繪畫。那些作品代表了劉商英在荒野繪畫道路上的初步探索,是他藝術旅程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然而,火災吞噬了這批珍貴的作品,只留下滿地灰燼,帶給藝術家極大的心靈傷痛。
《無題》之一
時隔八年,劉商英決定用這些被毀的作品的殘骸,重新創作出新作品《無題》。其中一件作品原畫僅剩黑炭般的畫框,樹脂封印其上,宛如封存在琥珀中的化石。藝術家在上面描繪了封閉圓與開口圓的符號,似乎在表達對萬物輪回轉化的思考,象征著生命、創作與自然的永恒循環。
《迷途》:影像中的荒野之旅
除了繪畫,劉商英還通過影像作品《迷途》向觀眾展示了他在荒野中的創作旅程。這部長達75分鐘的紀錄片沒有一句旁白,觀眾通過鏡頭跟隨藝術家的腳步,穿越荒野的壯麗景色,體驗與自然萬物的深刻互動。在這部紀錄片中,荒野的變幻莫測與荒涼無垠,讓每一處風景都充滿了詩意與神秘,每一幀畫面都成為對荒野的深情敘述。
《迷途》截屏
《迷途》主要記錄了劉商英在新疆阿爾金山的創作過程。不同于他在內蒙古和羅布泊創作中對荒野強烈力量的直接回應,在阿爾金山的創作中,藝術家更注重融入荒野的節奏與韻律,展現出與自然深度和諧的表達。
阿爾金山,這片險峻的山嵐、礫石遍地的灘涂地、綠寶石般的湖泊、濃密的針葉林、漫山的羊群…形成了一個生命力極為豐富的自然生態系統。在這樣的場域中,劉商英更像是一個漫步者,一位自然的探索者。他在叢林中行走,翻越山嶺,穿行沙地,在每一處自然的角落,劉商英都可能找到創作靈感。畫布成為他與自然交流的工具,松針、石塊、砂礫、羊毛等自然材質都能成為他創作的載體。在松林間,他讓濃密的松針傾斜在畫布上;在凹凸不平的礫石地,他將數米長的畫布鋪陳其上,用蘸滿藍顏料的畫筆拓印出斑駁迷離的色彩肌理。影片中最令人震撼的場景之一是劉商英立于巉巖,將石塊拋擲在巖下的畫布上,山谷回蕩著石塊觸地的清脆撞擊聲,畫面隨即濺射出一朵朵黑色“禮花”。
《迷途》截屏
尤為觸動筆者的是藝術家對荒野的細微感知與表達。影片的一處細節是藝術家將彩色石子黏在顏料中,形成特定的形狀,仿佛是某種神秘的自然儀式。荒野也是充滿能量和信息的場域,各種生物的留痕構成某種符號信息流,他將馬蹄鐵粘貼在沙土肌理的畫面上,仿佛是馬兒奔跑留下的痕跡;劉商英還學習哈薩克牧民羊毛氈的工藝,用細樹枝抽打羊毛,再經過剪、染、鋪、滾羊毛等工藝流程,創作出《太陽的影子1號》。
《迷途》截屏
荒野不僅是劉商英創作的天然工作室,也是展覽的現場。影片中有一幕震撼的場景,無人機慢慢飛過山峰,遠遠拍到高山湖邊一字排開的畫作,與對岸那幅長長的藍色亞麻布作品遙相呼應,在雄渾的高山和碧綠的湖水映襯下,這種展陳方式更像是對自然倫理的遵從,充滿對荒野的禮贊和回饋,對自然的敬畏與致敬。
重新喚醒荒野的力量
現代人對荒野的理解,往往限于遠離城市的無人之地。實際上人類漫長的歷史中,大部分時間生活在荒野中。那時,人類棲息在天然的洞穴或簡陋的茅草屋里,面對無數的危險和生存挑戰。白天,男人們合作狩獵,女人們采集漿果;晚上,大家圍坐在篝火旁,講述故事和祖先的傳說。史前人類是荒野的觀察者和感知者。憑借地面上的糞便、風中的氣味、葉片的微小變化,他們能準確判斷動植物的情況。他們雖然沒有藝術和宗教的概念,但他們是天然的藝術家。小石子和貝殼被穿成美麗的項鏈,洞穴中的壁畫勾勒出野牛和猛犸象的強勁形象。在某些日子里,他們會虔誠地祭拜神靈,與天地和祖先建立精神聯系。在數萬年的歲月里,人類在荒野中一代代繁衍生息。
進入文明時代,人類逐漸遠離荒野。隨著參天大樹被砍伐、河流湖泊被填埋、無數動物滅絕,人類建立了發達的城市系統,享受著衣食住行的便利。但在這個過程中,人類也開始受到自我設計系統的反制約。身體被規訓,感官逐漸封閉,精神變得壓抑。人們開始渴望親近自然。人們在美麗的海灘上曬太陽,在纜車上欣賞群山,在玻璃窗后觀賞森林湖泊——這一切看似接近自然,實際上卻是被精心篩選和馴化的“自然”,剔除了真實自然的粗獷和殘酷,只呈現最溫柔的一面。
藝術史中的大部分藝術形式也是在城市系統中培育,它們有穩定的形式,優雅的色彩和復雜的規范技巧,但就如同精細培育了N代的動植物,它們也逐漸失去了原始的生命力,變得愈發理性和纖弱,近現代的一些歐洲藝術家開始意識到這種文明的危機,他們挖掘非洲、大洋洲、美洲部落作品的價值,在荒野中進行震撼的大地藝術、行為藝術創作,人們剝離掉層層包裹的舊藝術形式,將荒野的精神力量重新注入新藝術之中,重新激活藝術活力。
《迷途》截屏
在中國藝術界,劉商英是少有意識到荒野價值的藝術家,他最初是在西藏風景寫生中逐漸發現了荒野的意義,他通過身體與自然的直接接觸,重新獲得對世界的敏銳感知和直接的表達方式。荒野對于他已經不再是一種繪畫對象,更像是一種生活和精神的修煉方式,他的身體、五感和心靈感受到荒野的博大,風沙的呼嘯和流水的潺潺,感受石頭和土壤的質感,他以意志與狂沙、暴雪、酷熱、嚴寒搏斗與和解,他在荒野中探尋每一處隱匿角落中存續的千萬年的信息。在經年累月中,劉商英的“荒野行動”早已超越了風景圖像者的定位,而是將藝術與生存踐行在一起,將人的存在與荒野融為一體。劉商英的創作方式既可以理解為某種嶄新的藝術實踐方式,也可以想象為類似史前人類生存藝術的映射,他是用自身的行動重新鏈接起人與荒野的聯系,他讓我們意識到荒野對現代文明的價值,繼而從新思考藝術的價值觀。
據悉,《繪畫與游蕩》展覽將持續到2025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