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肖青: 1930年出生于湖北省黃梅縣,中國美協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1949年參軍,歷任昆明軍區政治部文藝創作室副組長,云南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昆明中國畫院副院長。主要作品有:油畫《情報》、年畫《歡迎大軍進營房》雙雙獲西南軍區文藝創作一等獎,《進駐昆明》、《太平渡口》等。版畫《邁步》入選第一屆全國青年美展并赴蘇聯展出。《晨歌》、《早春》、《照相》、《戰地記者》、《今夜星光燦爛》等入選全軍二屆美展,獲50-60年代魯迅版畫獎。國畫《踏遍高原千里雪》獲全軍三屆美展優秀獎,《在河之洲》獲全國首屆風俗畫佳作獎,《昨夜風雪漫高原》、《難忘的潑水節》、《山寨梨花》、《渡口》、《金沙江畔》、《雨后》等獲云南文學藝術獎。作品被中國美術館、中國畫研究院、毛主席紀念堂及國內外人士收藏。出版有《梅肖青畫選》、《梅肖青繪畫精品選》、《梅肖青國畫集》、《梅肖青寫生畫集》。生平入編《中國現代美術家年鑒》、《中國藝術家辭典》、《中外古今名人肖像》等多種典籍。
王迎梅(以下簡稱王):馮牧曾說:“您是同新中國一同成長起來的一位畫家。”請您談談您的軍旅生涯。
梅肖青(以下簡稱梅):1949年,我19歲,剛好高中畢業,正處于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從小就喜歡美術,很想上美術學院繼續我的夢想,但是家里很窮,在親戚之間輾轉流浪,完全是靠他們的周濟,我才勉強讀完了高中,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當然就更沒有條件去上美術學院了。
正在我為我的前途茫然的時候,南昌解放了。我隨著人群觀看解放軍的入城式,看到在隊伍前面有一幅巨大的“在毛澤東勝利的旗幟下前進”的畫像,氣勢宏大,讓我眼睛一亮。后來又看到四兵團的戰績展覽會上有許多描繪戰爭的圖畫,讓我很意外解放軍里還有畫家。緊接著南昌街頭出現了四兵團文工團招兵的廣告,我一看這正是大好機會,就去報名了。參軍后,憑著一點愛好,進入了美術股。吃飯不成問題,而且革命同志之間的感情、部隊對我的關懷,都讓我覺得非常溫暖,感覺自己有一個家,不再是到處流浪了。
部隊里,有很多畫畫的,他們都是我的老師。我從他們身上學習油畫,學習水彩,再加上我自己對美術的愛好,一邊干一邊學。組織上也很重視,有機會就派我們出去學習。
應該說,在我痛苦的時候,突然有了一個家,而且是搞美術,正實現了我的夢想,讓我感覺有些一步登天。這是歷史的巨浪把我卷到部隊,改變了我的生活,改變了我的命運。我一到部隊后就像釘子一樣釘到部隊了。從南昌一路走過來,最后到云南,就在這里扎根了。我參軍是1949年,所以馮牧同志說,我是和新中國一起成長起來的畫家。
王:軍隊生活對您的創作有哪些影響?
梅:軍隊對我的創作影響太大了。我一參軍讀的文藝理論就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它反應了文藝創作的規律,“生活是一切創作的源泉”,我們是深信不疑的。它開闊了我的思想,教導著我怎么畫畫,怎么搞文藝工作。
我的創作和部隊是密不可分的。我首先是個軍人,是部隊的文藝工作者,要反映部隊生活,這是我首要的任務。所以每年我都下到部隊去,起碼有三個月或半年的時間我都在邊疆跑。云南的各個哨點、哨所都是分散在山高的地方,非常艱苦,我都幾乎跑遍了。當時很年輕,有追求有理想,不以為苦,想要深入斗爭最前線,深入到部隊中去,了解他們的生活,了解他們的感情。
油畫《情報》1953年
?油畫《進駐昆明》1961年
王:您早期創作的油畫《情報》和《進駐昆明》都有很大的影響,能夠請您詳細的介紹一下它們的創作過程嗎?
梅:《情報》就是我深入生活的結果。1953年,建國剛三年多的時間,大城市基本解放了,但是邊疆還比較動亂,云南境外是國民黨李密的殘余部隊,境內還有反動地主土匪武裝,情況相當復雜,斗爭很尖銳。部隊把我下放到金平體驗生活,我先在連隊生活三個月,最后再到民族地區去深入調查研究,就到了中越邊境。那時越南沒有解放,境外都有殘匪,軍民團結保衛著邊疆,部隊沒有營房,都分散住在老百姓家里的,為他們掃地挑水,跟老百姓接觸的非常密切,部隊從老百姓那里得到很多情報,老百姓依靠部隊來保衛。當時有很多先進人物,其中有個民兵英雄叫鄧大媽,是瑤族的,常在漆黑的風雨之夜,跑去苗寨部隊駐地報告匪情。鄧大媽的事跡激勵我,我就這樣創作出了《情報》。后來,《情報》參加了在重慶舉辦的第一次西南軍區文藝檢閱,獲得了西南軍區文藝創作一等獎,并被大軍區作為禮品送給了毛主席。
1961年,昆明軍區籌建軍事博物館,我受命創作《進駐昆明》大型歷史畫。1949年我當時坐在卡車上進城,農民、工人、新聞記者齊聚街頭,非常熱烈。我一個小兵,參軍就見到這個場面,感受很深刻,所以創作輕而易舉。畫里面的冷暖關系等,油畫技巧相比《情報》都有了很大提高。
王:應該說,您的油畫已經有了廣泛的影響,可后來是什么原因使您放棄油畫,而轉攻國畫呢?
梅:上世紀50年代我是迷油畫的,同時也在搞一些版畫,當時我對國畫看不起,覺得幾筆畫太簡單了,最后開始轉攻國畫,是我在北京中國人民革命軍事美術館工作兩年時受到的影響。
1959年國家軍事博物館修建,當時從各軍抽調美術工作者去參加設計,我因為《情報》在重慶的西南大軍區文藝檢閱中嶄露頭角,就有幸被抽調上去了。在軍博中有很多有名的軍旅畫家,像黃胄、高虹、何孔德等,我就像海綿一樣吸收。同時軍委總部還邀請李苦禪、葉淺予來作畫,我都細心地看,才了解了國畫的創作過程。再加上在故宮看的畫展,感覺文人畫特別是寫意畫是我們中國的優秀傳統,在觀念上開始有所轉變,慢慢體會到國畫很深厚,技術性很高,覺得國畫了不起。所以在軍博兩年對我眼界的開闊,對我各方面的修養都是很大的提高。從軍博回到昆明,我就開始畫國畫了,第一幅就是《踏破高原千里雪》,立即得到了肯定,堅定了我畫國畫的決心。
國畫 《踏遍高原千里雪》1964年
國畫《難忘的潑水節》1977年
王:請您介紹兩幅您比較滿意的國畫作品。
梅:剛才說到的《踏遍高原千里雪》,可以說是我國畫的代表作。60年代初達賴喇嘛叛變,牽涉到整個藏族地區,云南軍區當時派去了一個團到中甸,也就是現在的香格里拉參加平叛。戰斗地區的地形相當復雜,山很高,溝很深,沒有公路,山上都是羊腸小道,只能騾馬走。叛匪處于被動狀態,我們部隊主要任務是追,山路艱難,后勤的物資補給難以跟上,所以當時都是“渴飲巖泉溪中水,饑食雪拌糌粑面”。藏族高原的青岡樹枝椏很密,像刺一樣的,棉褲一層層地被刮下去,最后都變得殘破不堪了。不僅吃穿困難,而且經常露營,藏區很荒寒,跑一兩天都沒有人家,于是在雪地上扒個窩,披上雨衣一躺就睡了,生活真的是非常艱苦。我1962年隨他們在那里生活了四個月,心里很感動,戰士為了保衛祖國,吃那么多的苦,我就要畫他們。但是怎么畫呢?在部隊考慮了幾個構圖,但是覺得太直白,沒有余味。回來后我繼續苦苦思索,就翻自己的速寫,有一天翻到兩個戰士在那里補襪子,靈感的火花一下子就著了。構思的過程中畫成了一個上尉帶著一個士兵。此畫1964年參加全軍三屆美展,在北京轟動了,獲得優秀獎,《人民日報》、《人民畫報》、《美術》等全國各大報刊紛紛發表。
另外一幅比較優秀的作品是《難忘的潑水節》。我曾經三次近距離的見過總理,對總理很有感情,很欽佩他的魅力、人格、人品。總理逝世以后,全國一片哀悼之聲,我心里想著總理,也是很感慨的,有個強烈的愿望要把總理畫出來。當時正好準備參加全軍舉辦的四屆美展,就想起思茅那個鏡頭了。1961年我在思茅,總理從景洪參加潑水節回來經過思茅,在車上向群眾揮手致意,這是我最近距離的一次看到他,那器宇不凡的風采,深深印入我的心中,所以就選定了總理到西雙版納過潑水節這個題材。1997年人民大會堂出版一本畫冊,主題是“人民的好總理”,專門邀請我復制一張《難忘的潑水節》,經過深思,我從另外一個角度重新創作了《永恒的祝福》,采取了簡約的手法,強調總理潑水的形象,最后被人民大會堂收藏。
版畫《晨歌》1954年
版畫《早春》1963年
王:您在版畫創作領域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創作了《晨歌》、《邁步》、《早春》等一批優秀的版畫作品,還獲得過魯迅版畫獎,請您談一下您的版畫創作歷程。
梅:最早我進入美術創作就是版畫。1947年高中一年級的時候,我的美術老師參加了桂林進步文化運動,向解放區學習刻版畫,通過老師介紹,我也看到解放區許多好版畫,同時他也教我怎么起稿,怎么下刀,在他的幫助指導下,我開始搞版畫,到部隊以后繼續創作。1957的《邁步》,是云南老太太教她的孫兒走路,很有鄉土氣息,后來出國在蘇聯展出過。我自認為最好的是《晨歌》,那是反映阿佤山士兵的生活。阿佤山的云非常美,在清晨之后天氣比較冷,云層潛伏在溝里面,太陽一曬就升騰起來了,氣勢非常大。這個時候,部隊上早操,戰士們面對飄揚的五星紅旗,引吭高歌,一派斗志昂揚的風貌。《早春》也是很美的,構圖很奇特。
我的很多版畫都是五、六十年代創作的,在全軍各屆美展中展出,后來因此獲得了魯迅版畫獎。
王:您的作品多以西南邊疆風情和邊防戰士生活為題材,為什么對這一類題材情有獨鐘?
梅:我常年生活在云南,云南的高山大川、邊防哨點,我幾乎跑遍,跟群眾、部隊關系很密切,我不能脫離這個環境,只有這個題材激勵我,沖擊我的感情。后來離休以后,我還畫了很多云南風情畫,是云南的紅土地激發了我的創作熱情。
王:回顧您的整個藝術歷程,您有些什么感悟?
梅:作為部隊的一個文藝工作者,我盡了我的職責。
2006年在舉辦我的藝術回顧展的時候,我總結這一生,我說了這么幾句話:美術之道,貴美貴情,感悟生活,我畫我心。畫一張畫,首先要好看,要吸引人去看,看了之后,要讓人得到一些東西。這就要有情,中國固有的傳統叫做詩情畫意,光形式好看不行的,要有內容,要有先進的思想,所以說貴美貴情。情從哪里來呢?要感悟生活,通過感受,變成我心里思考,我畫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