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里昂雙年展的藝術總監哈思派

文．攝影│吳金桃

在眾多雙年展中，里昂雙年展并不是全球藝術游牧者（global nomad）必然會去的地方。相較于東歐許多以首都為地點的新興雙年展，里昂雙年展一如利物浦雙年展，面對的是在文化、藝術上非常強勢、集中的首都巴黎。也正因為在首都強勢文化的壓境下，諸如里昂這樣的城市更需扮演區域中心的角色。

里昂雙年展和利物浦雙年展在某些方面確實有互相參照的功能，它們背后都有獨立的組織來操作雙年展，里昂是協會的形式，利物浦雙年展則是慈善的公司形式（charity）。（注1）兩者的負責人都可以說是該雙年展的靈魂人物，前者由藝術總監哈思派（Thierry Raspail）負責，后者由執行長比格斯（Lewis Biggs）主導，他們的決策對雙年展的發展都有關鍵性的影響。（注2）

但里昂雙年展和利物浦雙年展相同的地方，似乎也就只有這樣。兩者經費來源不同，里昂雙年展相對之下有非常穩定的公部門資源，但最大的不同，可能還在主事者哈思派、比格斯對展覽、當代藝術的看法不同，還有他們非常不同的個性。無獨有偶的，兩人在與我約定的時間，都沒有如時赴會。比格斯趕來時，充滿歉意，而哈思派則讓我追著找他，直到在赴機場（趕搭專機去參加隔天伊斯坦堡雙年展）的巴士上（才得以與他說話，他坐未定時的第一句話是︰「五分鐘。」這種原屬于藝術圈的gossips重要嗎？或許不重要，畢竟雙年展開幕時，這類人物忙翻了是可以理解，但這些細節也或許很重要，畢竟藝術圈就像所有的權力結構一樣，這或許也有意無意透露出自以為是文化大國對其他「非我族類」的一種優越、輕視吧？

問?? 你是創辦里昂雙年展的藝術總監，可以請你談談為什么會有里昂雙年展？

答?? 好問題。當我在1980年代中期到里昂時，那時我們沒有美術館可以來辦國際性的展覽，我當時一個重要的工作，就是成立一個當代的美術館。最初的三年，我試著買一些作品，我喜歡許多不同藝術家的作品。一步一步的，我決定要辦一個很大的展覽，最初是一年一次，然后我們認為如果每兩年辦一次應該很好。第一次的展覽是一個很歷史性的展覽，討論藝術中單色的問題，那次辦得滿成功的，所以我們決定繼續，逐漸就演變成里昂雙年展。

問 你可以告訴我里昂雙年展協會（Les Biennales de Lyon）如何運作嗎?

答 最初的時候，我只有一個預算來辦國際性的展覽以及經營美術館，當我們決定要設雙年展，我們把預算分成二部份，因此美術館是一個公立的機構，而雙年展部分則是一個協會，這是兩個不同的法國結構。（注3）但公部門的經營來自于相同的單位：就是中央政府、區域以及市政府等。

問?? 有多少人在協會工作？

答?? 我們有大概13至15個人，包括全職的人、策展人、藝術部門的主管、助理等等。但是在開展、開展期間，視情況而定，有些時候，如果作品中有一些需要非常高科技的，我們會有超過三百位工作人員。

問?? 大部份的錢來自公部門嗎？

答?? 80%來自于公部門，20%來自其它的私人。

問?? 雙年展的預算是多少？

答?? 藝術品的部份大概是90萬歐元，另外100萬用來邀請藝術家，制作藝術品，另外100萬歐元來付人員的費用，所以總共是290萬歐元。但是這是兩年的預算，包括所有的人員、藝術作品等。

問?? 你的經費來自政府，你有受到壓力嗎？

答?? 我們并沒有特定的壓力來自政府，在這方面我們非常的自由，問題是如何得到錢，每年我們都要跟官方不同的人奮斗，但這也很正常，我們必須要說服別人雙年展是非常好的。我們需要去找錢，但這很正常，市政府或中央政府并沒有給特別的壓力。

問?? 聽起來非常的完美？

答?? 是，也不是。這談不上完美，只能說很正常，如果你想創造東西，你就要去說服別人，你必須要去說服他們以得到你要的金錢。

問?? 你可以談談如何選擇策展人嗎？

答?? 那要視當時的情況、當時國際上的質量而定，第一、我喜歡跟歐洲或法國的，尤其是法國的策展人工作，這是在不同國家如何找平衡的問題。因為法國跟美國之間舊有的對話，這是我為什么喜歡跟法國策展人工作，但是我沒有什么特別要說的。（注4）

問?? 很多的雙年展都選擇別國的策展人，你們選法國的策展人，為什么？

答?? 我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對我來講那個不是問題，「國際」對我來講沒有什么意義。這是第八屆的雙年展，法國是一個很古老的國家，我們邀請很多人做展覽，很多國外的策展人會來參觀。對我來講，邀請的人來自德國或中國都不是個問題，應該說這不是一個好問題，我想最重要的是當時藝術的問題以及雙年展的主題，而不是策展人來自哪里。

問?? 你覺得里昂雙年展的特色是什么？譬如說跟利物浦或是伊斯坦堡雙年展比較的話？

答?? 我不知道。你必須要自己去找到不同之處。

問?? 我知道我自己的想法，但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答?? 你認為的不同就是很好的不同。

問?? 但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試著跟其它的雙年展有所區別？

答?? 是。首先問題是雙年展是不是一個展覽？我認為雙年展必須是一個展覽，因為「展覽」有個開頭和結尾，然后在展覽中有某種敘述，這是里昂雙年展跟其它雙年展不同之處。

問?? 所以你認為雙年展是一種展覽？

答?? 是的，在里昂。其它的雙年展，他們并不是個展覽，他們只是處理最近的作品。

問?? 你可以再多說點你所謂的「展覽」是什么？

答?? 一個展覽就是一個展覽，你必須要找到這個展覽的術語，展覽并不只是把不同的作品聚集在同一個空間里頭。一個展覽不只是一個作品、另外一個作品、另外一個作品，這個沒有意義，一個展覽必須有意義，來定義不同。

問?? 這是不是說一個展覽就有一個特定的主題，而雙年展并不一定如此？

答?? 作品跟作品之間的關連并不是隨機的。

問?? 你每年大概看多少雙年展？

答?? 我不知道。很多，但不是很重要，9月時我去看伊斯坦堡，之后去看橫濱，然后就暫停，因為我需要工作。我想去看光州、圣保羅、威尼斯、雪梨，還有華倫西亞（Valencia），我不知道一年看多少雙年展。

問?? 你覺得歐洲的雙年展跟亞洲的雙年展很不同嗎？

答?? 我不知道。他們都有國際性的策展人，有一些較新的作品，展出很多的作品，所有的作品名都是以英文命名，所以我看不出真正的不同。對我來講，雙年展間并沒有真正的不同，但同時又有一些不同。但對我來講，在亞洲和歐洲的雙年展并沒有不同。

問?? 你覺得里昂雙年展對于里昂跟全市的居民有什么功用？

答?? 他改變全市的形象，里昂是一個非常舊的城市、非常的歐洲、非常的沒見過世面（provincial）。雙年展展出當下的藝術，它改變了城市的形象，在經濟上和文化上也是非常的重要的。

問?? 這個糖廠是雙年展的一個永久展場嗎？

答?? 這個糖廠目前只有做雙年展用，它屬于私人公司，他們想要在里面做一些音樂會或其它活動，但并沒有成功，所以雙年展結束后，糖廠的場地就關起來。

問?? 所以你要付房租？

答?? 是的。我們要付房租，非常的貴，不過在預算里，我們要付五到六個月的房租。

問?? 雙年展中有很多的法國藝術家？

答?? 18%。

問?? 你們設了一個比例？

答?? 18%。因為我們喜歡法國藝術家，我們必須支持法國藝術家，就是這樣。這次雙年展法國藝術家占18%，但上一屆只有兩位法國藝術家。所以要視情況而定。今年我們特別想集中在某些不錯的法國藝術家。

問?? 這些年來里昂雙年展有哪些重要的改變嗎？

答?? 沒有。你總是會有一個主題，一個歷史的部份，然后一個敘述。這次的展覽有藝術家來自60年代。我們總是有一些歷史跟當代藝術相結合的部份，我想這是里昂雙年展跟其它雙年展的不同。

問?? 你自己是藝術總監，你又有兩位邀請來的策展人……（被他打斷）。

答?? 有些時候我們有六至七位策展人，有時候只有一位，有時候我自己一位做雙年展，所以每次的雙年展都很不一樣。

問?? 當你邀請其它的策展人時，你不會介入嗎？

答?? 我試著介入，我希望他們能夠很自在，可以很自由作選擇，但同時我也嘗試去結合他們所說、所想的和我想要的，這是一個如何結合的問題。

問?? 所以你有最后的決定權嗎？

答?? 要看每一屆的雙年展而定。如果有問題，如性、暴力的問題，那我就決定，我有否決權，我可以說這個可以或不可以。就主題、藝術的問題，或作品和作品間不同結合的可能，這些他們都可以自由決定。

問?? 你為什么要否決性跟暴力的問題？

答?? 因為藝術跟法律、律師、權力有關。去年我們有一個Paul McCarthy展覽，有很多的暴力，有很多的性。所以我們選擇限制某些觀眾。這樣說吧，我的意思是說，在這種極端暴力的情況下，當我們跟法律起沖突時，我就作決定。過去有四、五個展覽因為觸犯了法律，被警察給關閉。

問?? 警察可以關閉展覽？

答?? 如果他們要關閉展覽，是的。

哈思派 （Thierry Raspail，1951- ）小檔案

1978-1983? 法國Grenoble 美術館策展人
1991-??? 里昂雙年展藝術總監

1984 -?? 里昂當代藝術館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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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英國的非營利團體通常注冊登記為charity，相當于美國的non-profit組織。

注2：可參考吳金桃，〈打造一個根植于城市的「雙年展」——專訪利物浦雙年展執行長路易斯．比格斯〉，《典藏．今藝術》，第147期，頁96-99。

注3：根據里昂雙年展協會（Les Biennales de Lyon）藝術事務協調員Frédérique Gautier的說法，基金會的形式并不具有彈性，在經濟上不被喜歡。協會（association）是種非常法國的組織，可有不同的經費來源，包括公部門及私部門的贊助，在管理上較自由。里昂雙年展協會是根據1901年的法律成立的，協會由董事會（board of directors）負責審查預算，并有一委員會（committee）由政治人物、收藏家、藝術愛好者組成。（根據Frédérique Gautier于2006年3月10日的電子郵件來信。） 里昂雙年展協會所舉辦的包括藝術的里昂雙年展（Biennale d’Art Contemporain de Lyon）及舞蹈的里昂雙年展（Biennale de la danse de Lyon）。

注4：在Frédérique Gautier于2006年3月10日的電子郵件來信補充說明中，選擇策展人的標準，視該策展人是否能處理藝術總監想要的主題而定，如果他們處理的質量相等，他們會選擇歐洲或法國的策展人。至于法國跟美國之間舊有的對話，筆者推測指的是法國，尤其是巴黎，其在當代藝術的位置與影響力在20世紀后半拱手讓給紐約。當然，這還是非常法式、封閉的想法，完全無視于英、德等其它國家在20世紀后半的發展。

Allen Ruppersberg《The Singing Posters》。

里昂雙年展的主要場地糖廠。

Agnès Thurnauer《L’Origine du monde (Folies Bergères)》．壓克力顏料、畫布．240x190cm．2005。

里昂當代美術館。

糖廠位在隆河之旁，有水景為伴。臨水是許多以倉庫為展場的雙年展所具有的共同特色。

糖廠所在的地區，和一般廠房無異，里昂雙年展的廣告牌矗立在蕭條的廠區中。